第6章 春祀
公元前297年，时近春分，万物复苏。冷清了一冬的大梁城逐渐热闹了起来。街道两侧垂柳依依，已渐发新芽；酒旗招展，操着南北口音的各国商贾在酒馆里大声谈笑；叫卖声此起彼伏。衣着鲜亮的贵族子弟，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背着酒菜的仆人们快步跟在马后，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
丹宫之内，魏襄王心情大好。折磨了他一冬的寒疾随着天气转暖不治而愈，齐魏韩三国联军虽然迟迟不能攻入函谷关，但也扼住了秦人的咽喉，让秦人无力东侵。太子魏遫又添王孙，大魏多子多孙，国祚绵长。
是日上朝，中大夫如耳奏曰：“启禀大王，春分将至，臣已将春祀事务安排妥当，请问我王是否如期举行春祀大典？”
魏襄王提起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苍老的声音透着倔强和威严。“当然要如期举行！这些年全凭祖宗庇佑，我大魏昌盛，秦人不敢东顾。如耳大夫，一定要把春祀办得风风光光，让我大魏子民同沐盛世荣光啊！”
“微臣遵旨，定不负我王所托。”
春分当日，襄王的卫队从丹宫一直排到宗庙。官道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自王城到宗庙的道路两侧拥满了欲一睹魏王天颜的大梁百姓。卯时刚过，丹宫外钟鼓齐鸣，魏王的仪仗缓缓开出。当先为仪仗马队，四马一行，共九行，清一色的高头白马。马背上的将士身着绯袍铁甲，头戴明晃晃的青铜盔，盔顶立一根笔挺的鲜红雉鸡翎，不怒而威。
之后紧随旗队，头里一辆驷车，上竖一杆两丈来长的大纛旗。红缎子镶心，左右金色火焰，下摆杏黄灯笼穗，金葫芦罩顶，白月光里斗大一个篆书“魏”字，正是魏王王旗。王旗之后是黑边红底的旗队方阵，成九九之数。再后是斧钺仪仗，斧钺反射着灿灿金光，亦成九九之数。王宫编钟和大鼓分别由两辆驷马大车载着，芋阵随后，奏着黄钟大吕之声。再后是五阵魏王卫队，士卒衣甲鲜明，长戟如林。卫队之后是魏王的青铜王车，王车宝石镶嵌，极具奢华。王车两侧各有一队将士守护，将士们腰间横跨铁剑，手执长戟，贴身护卫魏王安全。王车之后又是四阵执戟卫士。整个祭祀队伍绵延一里有余，沿途百姓见王队如此威仪，无不欢呼雀跃。
至宗庙时，百官俱已在庙外肃立等候。寺者戎尖声唱道：“大王驾到！”大臣们立刻垂下脑袋，以示恭敬。
车马仪仗在门外列队等候，魏襄王身着九章兖冕，由两名寺者搀扶着缓步迈入庙内。身后太子魏遫带文武大臣鱼贯入庙。
魏国曾为战国首强，自惠王以来极重宫室营建。供奉先祖的宗庙修的飞檐斗拱，气派雄伟，内部宽敞肃静，方圆二十丈有余。庙内正北是一高九尺有余，一丈见方的祭台。台上是一尊青铜香炉，香炉前一张楠木祭案，两侧数盏青铜油灯燃得正旺。祭台前的王道雕刻着云纹龙纹，一直延伸至庙门。
魏襄王由王道徐徐而行，登上祭台，在祭案前站定。他抬首向神台东侧望去，一块七尺余高的神牌上赫然书着“先祖毕公姬高之位”，其上高悬一幅毕公高的巨幅画像，像中人三绺长髯，慈眉善目地望着自己。紧挨着毕公高牌位的是毕万，毕万峨冠博带，神态安逸。再往西依次是武子魏犫、悼子、魏绛、魏嬴、献子、魏侈等人。
襄王的目光缓缓西移，落到了文侯魏斯的画像上。魏斯仪容雄伟，神色坚毅，正是在这位曾祖的带领下，魏得列诸侯，开疆拓土，雄霸河西，秦人不敢窥伺关东，而三晋唯魏马首是瞻。魏王望着曾祖的画像，眼中绽出光芒。随即想到自父王惠王之时，江河日蹙，先败于桂陵，后败于马陵，吴起苦心经营的魏武卒至损失殆尽，河西之地全部为秦所夺。
想到这里，魏嗣不禁黯然神伤。他上前一步，拈了一柱香，点燃后高举过头，闭目暗祷道：“大魏列祖列宗，保佑我魏嗣有生之年可以大破秦军，复先祖昔日之荣光，则吾愿足矣。若天不假年，愿后世有中兴之主，令我大魏大出于天下！”
祷毕，魏王将燃香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炉之中。此时鼓乐响起，两队寺人分别从东西两侧的石阶登上神台，将数罍玄酒，盛满郁金草、兰芝、薰草、花椒、萧、艾、荇菜、蘩菜、蕨等祭菜的大盘和三鼎以白茅包裹的猪、牛、羊三牲胙肉排满神台。顿时菜香、肉香弥漫了整个宗庙。
魏襄王待鼓乐停下，寺人撤离神台后，环视群臣，朗声道：“诸位臣卿，我大魏得祖宗庇佑，承晋之祚，百余年间为诸侯之强者。近来暴秦肆虐，侵我河山，赖诸位戮力同心，将士用命，击败暴秦。值此春分祭祖之时，愿各位于大魏历代祖先之前立誓，光我大魏，扬我国威！”群臣齐道：“光我大魏！扬我国威！”
魏襄王满意地点点头，缓步走下祭台。鼓乐奏响祭歌：“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杨干就戮，智氏奔命。文始建侯，武实彊盛。”
有舞者随祭歌翩翩起舞，身姿袅娜。魏襄王突感疲倦，舞乐刚完毕便传令摆驾回宫。太子魏遫生怕父亲有失，忙吩咐如耳将胙肉祭菜分给众臣享用，匆匆随襄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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