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香依然笑着听完了妇人这话，表情坦然没有半点不悦，托腮拨弄着一旁香炉的小铜环。
素心沉吟了片刻，端端正正向那贵妇道了一个万福，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徐夫人家世显赫，我们自然都是艳羡的，素心陋质，只会一些制香的小法子，收入微薄却也自得其乐，自觉是高攀不上贵府的。不过素心肯定舍兄绝非徐夫人口中的浪荡公子，希望徐夫人不要妄加论断。承蒙错爱，徐夫人请回罢。”
徐夫人看着眼前低眉行礼的姑娘和一脸得意的男子，深深叹了口气，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后拿了香离去了。
封香嬉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随手拈了些匣子中的香料放在鼻前，另一只手轻轻扇了扇让香气慢慢入鼻，片刻后轻声道：“嗯，就这样差不多。”随后拢着袖子进了内室，转身的一瞬眉间的明朗便消失了，似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祁连在一旁看了这出戏，也大概猜到了这对兄妹的脾气秉性，加之手中香料的细腻程度和略显突兀的错料配比，那则江湖传闻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既然有了些眉目，为了见到那传闻中九香的最后两味，他也不吝于多花些力气。眼看那模样张扬的兄长进了内室，祁连挂上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对帐台后的素心行了一礼，“掌柜的，我想寻些香。”素心还了一礼，问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香？”祁连装出一脸苦恼的模样，“我也不知，只是在外面寻了几处地方，都找不到合意的。”“这也不难。”素心略一思考，从身后的柜上取下几个比帐台上小了一半有余的小匣子，在祁连面前一字排开，“我这儿有些小样，公子看看比较喜爱哪个，我再替你照着找。”祁连在每个香匣前一一认真闻过，然后向着素心微笑，却是轻轻摇头不语。
素心眼见祁连辨香的手法便知是个内家，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了些相惜之情。拿出的这些匣子在香斋中已是属于上品，稍稍懂行前来寻香的人往往都是止步于此便满意而归，看来这位客人并不是个能简单打发的人物。
她先向内室望了一眼，确认哥哥不会突然出现后，从身后柜阁的某一个柜箱中取出一个较其他匣子都大的香匣，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帐台上。随后轻轻地打开了这个香匣，却无一丝香味溢出，原来这香匣中，还整整齐齐归置了七个小香匣。与香斋最显眼处放置七香的香匣不同，它们都是极不起眼毫无装饰的匣子，然而祁连一眼便认出这是专供放置极品香料的专用香盒，才可使香料不会有一丝溢出，保证其味经久不变。
素心将七个香盒一一列出，然后熄去了帐台边鎏金兽首铜香炉中燃着的香，示意祁连可以品香了。
祁连小心地打开香盒，一次只开一盒防止串香，等那七香品完，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闻过之后，他明了此品与斋中其他香品绝非同一境地，香气蕴意悠久绵长，隐着微妙的变幻却不锁离其主调，非几十年功底的制香老门不可出。
祁连面上却无半分变化，继续试探：“这些确实是好香，可是与我所想的有些不同。”
此言一出，素心终于抬眼仔细端详他的相貌：这人一身半新不旧的细布衣裳，拿一把做工精细的玉竹扇，执扇的手修长细洁，竟比这扇骨还要白上几分。他面目疏朗、轮廓分明，样貌固然颇露锋芒，神态却十分柔和。余杭毕竟是个江南小乡，打理这香斋数几年，多见寻滋闹事之辈挑剔香品，在兄长的规定下只得生生忍下，却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识香之人，她不由得生出相惜之感。
“小店并无客人所寻之物，请回吧。”内室的帘子被挑开，走出来的是容色略显疲倦的封香，他似是休息到一半，只披了一袭罩衫便出现在人前。祁连的神色却丝毫未动，好似全然在他意料之中。
素心见哥哥出来慌忙想将柜台上的香盒收拾起来，只听封香懒懒地开口：“别收了，在内室就闻到了。”他很是烦躁地揉着眉心，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祁连朝封香施了一礼，道，“若我没猜错，这位想必就是当年凭一手制香之术名冠朝野的封家后人——封香，封四少爷了。”顿了一顿，他依然是和煦地笑着，“说起来令尊与家父乃是故交，如今再见故人也算是一场缘分。在下幼时在家中曾见过尊祖父相赠之香，清幽寡淡，却可绕室三日不散，至今仍然怀念不已。如今踏遍江南再未见过当年之香，只道是略微遗憾。”
“我们明白公子没有恶意，但是实在是抱歉，您想要的香品……”素心惴惴地看了一眼她哥哥，似是很怕他发火，“——如今您怕是只得问一问家兄。”
“啪！”封家少爷在妹妹脑袋上拍了一下，语气严厉，“不让你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
女孩子挨了训，赌气去收拾帐台上的香匣不再说话。
封香转而看向祁连，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帘子流苏，坦然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要东西当下是没有的，主要是现在不想制。”
面对这样的店主，祁连却丝毫不动气，依然微笑着说道：“也罢，风雅之物不可强求。早些年祁某在江湖走动，手上倒是有一两个比较有意思的消息，或许有一天封家四少爷会用得上也未可知。相信我们的缘分不会那么快结束，那么就到时再续。”说完，也不容他们再问什么，便端端正正向兄妹俩行了礼告辞。
“故弄玄虚……睡觉了。”封香嗤之以鼻，打着哈欠进屋了。
躺回床上，他脸色才沉了下来：封家一贯低调行事与外界交际甚少，此人却能从他的名字就一语道出他在家族内的长幼排序，可见所言非虚……
“想心事？”窗帘一阵晃动，一个看着十八、九岁的少年抱着长剑坐在窗台上向他打招呼。
“嘁，神出鬼没，”封香见了来人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不从正门进来，还能跟素心打个照面。”
来人正是方时翎，他脸上一红，从窗台上跳下来。少年一身黑衣，束起的长发下有一张俊秀面容，英气十足。随手翻看着封香桌子上的一些杂物，一边不经意地说着：“没睡正好，七王爷让我们去一次，荆山已经先过去了。”
封香的脸彻底黑了：“那大爷爱在晚上折腾事也就算了，白天还不让人睡个觉……”还想说什么，已经被飞来的衣服丢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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