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发兵（三）
回到城中，暮色已经深了。
今天和刘希尧过招儿，杨开自觉大胜一场，心情不错。
负着手，踱步来到窗前。快到夜禁时分，喧闹的城逐渐安静下来，连绵起伏的屋角飞檐，遮出黑黝黝的阴影，更将这夏夜添浓。
厚厚层云遍布天空，夜里听得几声健马嘶鸣，衔来几缕寒风，一股雪絮飘飞、土壤绽放的香味混杂一起，扑面而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盔甲的甲片呼啦啦撞击。亲兵的软甲轻薄，甲片不多，显然来者是专门为百户以上的军官打造的甲，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杨开正待转身，瞥见楼外街角两三条人影晃了晃，好像往后门绕去。忙追着去看，远远有士卒巡夜的过来，火把通明，照亮一大片，却已经瞧不见了。
他隐约记起年前有一夜，这一幕似乎也曾出现。不由疑云大起，夜将禁了，谁人还会在外？
这时候，门外卢千牛进来禀告：“将军，郭掌盘求见。”
杨开曾交代府门护卫，殷、曹、汉、赵、胡五人及其亲卫，入门不候，来即请进，郭子奴不在此列。
“快快请进。”
杨开又朝窗外望了眼，放心不下，趁郭子奴没进来，低声对卢千牛道：
“府外街上，有闲人游荡，仿似去了后门，你领几个人，去细细查看。”
卢千牛一惊，他自任了亲卫队队长，实权相当徐幼儿的副手，为担好保护杨开的职责，常向徐幼儿请教，近来又多向赵虎等人勤练武艺，更注重学习经验。听杨开一说，晓得重要，急忙去了。
军纪有条令清楚写着，将军私室，兵戈禁入。
郭子奴在门外解下佩刀，由统一的亲兵收押，这才进了门。
他这个时间来求见，杨开颇是意外，但也正好有要事找他，笑着欢迎，道：“敢是长夜无聊，郭掌盘又是手痒，想再来杀两盘棋？”
郭子奴笑道：“将军才大战归来，未得休息。下棋费神儿，待将军休息好了，我再来请教。”
一边儿说，杨开一边儿请他入座，亲手冲了茶，天气冷，又叫亲兵往井中取了滚烫的水添上来。早先从商南带出的茶货别早就喝完，这却是得自江南购回的的。
闲言了几句，听见城中士卒敲响铜锣，偏角的一处哨塔上，响了阵儿钟声，夜禁在这时候开始。
郭子奴道：“本该昨夜就来，只是听说将军有要事，不敢叨扰。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跟将军汇报一番。”
“郭掌盘何需见外，日前你于我面前挑拨之事已经过去，我们一码归一码，奈何今日军务繁忙，其中怠慢之处，还请掌盘多多谅解才是。”
郭子奴扯旗起事至今，攻略过大小城池数座，关于机动游击、埋伏打击等等作战方式，算是颇有心得。
但他自投靠杨开以来，好吃好喝被招待着，却还寸功未立，杨开对他言辞客气，赏给他的银钱，虽不及亲部那般多，却已经是格外优厚了。
“我有什么功劳，只白白耗费了将军不少粮食，现如今，军中正值用银钱时候，将军赏赐太多，来正是想请将军收回。不然，我于心不安。”
杨开道：“郭掌盘居功不傲，叫我好生敬佩。不过，将军只顾了自己，却忘了我么？”
“将军此话怎讲？”郭子奴愣了一愣。
“你不要钱银，固然有了风格，可我有意联合各部善战友军，用优厚的待遇招待他们，眼下不是反而要因此落空了么？”
给钱也是一门艺术，叫你觉得你收钱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对方着想。又落了实惠，又做了好人，名利双收，还将成为杨开对友军部队的牌面。
这些套路，杨开学自杨太岁身上。能稳坐马匪头目的座位，只会杀人放火可不够，他道：
“所以，我不但不会收回，还要再添。也好为我军在诸路义军中，树立个楷模。”
他话说的漂亮，郭子奴暗挑大拇指，仍然坚持：“我们是直来直去的人，不会客气。确是这般想的，来了应城许久，吃用都出自将军，些末微功，何足重赏？”
他态度坚决，杨开吃不准了，试探问道：“郭掌盘纵是不要，不为底下的兄弟们想想么？不如这样，我这银钱不送掌盘，只赠掌盘麾下将士，如何？”
“军中有吃有喝，想我营下诸军，多是出自暗无天日的矿洞，过惯了贫苦的日子，有了钱也没不会用。”
蓦然提到他麾下兄弟的日子苦，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拉在一处，杨开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
郭子奴顿了下，接着道：“方才承蒙将军夸奖，甚是有愧。实不相瞒，最先提议退回赏赐的，并不是是我。”
“噢？那是何人？”
“却正是营下这些兄弟。”
这话一出，他的来意杨开猜出了七八分，一头儿想应对，一边儿道：“那是为何？”
“将军不知，我营下的兄弟，旧日三餐，多从官府、富户施舍中得来。长沙府冬日又是格外的寒冷，兄弟们早已经失去了能养活自己的田地，不站起来反抗掠食，一有风雪，冻死、饿死大半，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的心思，杨开清楚。先前他提出让郭子奴部联合曹莽部，南征长沙。
此时提出这些问题，不外乎是向杨开说明他军中情况，好让他能够给自己调度多一些战备资源，经此一事，他也隐隐有了向杨开坦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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