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受惊的小女孩泪眼朦胧,扑进哥哥怀中,浑身颤抖,只是一个劲地哭着。
左十五怒火中烧,看着倒地不起的妇人犹不解气,又是一脚狠狠踹去。妇人连续挨了两击,只是在地上惨叫,眼看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兄妹二人回到露宿的树下,面对妹妹小馋儿的哭闹,少年也不懂得如何劝解,只是翻来覆去地说着“莫哭”、“哥哥在”。
月上柳梢头,小女孩哭声渐渐微弱,哭闹得累了便在哥哥怀中沉睡过去。负伤倒地的妇人也缓了过来,隔着浓重的夜色,远远的看了兄妹二人一眼,权衡利弊后缓缓退去。
方才见到妇人劫掠幼童,左十五心怀戒备,决定今晚苦熬一夜,明日加快脚程赶往丰都城。妇人如此行径,见幼童年弱,无力抵抗,心生歹意无非是想……
有着前世记忆的少年,越是深思,心中越生恐怖,身上早已冷汗涔涔。
默默思考一阵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又用碎布条在右手上包裹后系上结扣,防止匕首脱手。匕首在月光下熠熠发光,触之生寒,族内锻造的刀刃虽不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却也是一等一的利器。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平时节出门在外,尚且有人心隔肚皮之说。如今饥荒肆虐,食不果腹,两个不到十岁的孩童逃荒于此,极为容易成为他人的目标。
礼义廉耻,在生命面前显得尤为可笑。
————
狼狈逃走的妇人行速缓慢,捂着被撞伤的腰部,一脚深一角浅地走着。一路上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绕过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之中。
“娘亲!”听到洞口传来的窸窣声响,山洞中两声清脆的童声响起。
抱着一双儿女,妇人心有慰藉,身上的那股子剧痛仿佛也消失了。
自饥荒突袭而至,妇人一家苦撑数日后,决定收拾细软背井离乡。
“咱们往丰都城走。”身为一家之主的青壮汉子拍板,夫妇二人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开始了逃荒。
原本便不是什么富裕之家,家中余粮本就不多,一家六口再如何省吃俭用,数日之后也已经口袋空空。
“活不下去的……”汉子一边煮着树皮草根,一边看着身旁吃着面饼的一对老夫妇。
眼中渐起红光,心中杀心顿起。青天白日之下,汉子捡起路边拳头大小的石头,从老夫妇背后摸去。
等到汉子神智清醒,慌忙丢掉手中紧紧攥着的石头,那上面沾满血迹,地上的老夫妇早已命丧黄泉。惊慌中瞥见老丈怀中露出的一角面饼,眼中又泛起贪婪。
那一天,一家六口吃着些许染血的面饼,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从那以后,汉子带着年龄稍大的儿子,每当一家子饥肠辘辘之时,便趁人不备痛下杀手。二人手法日渐娴熟,良心也渐渐泯去,即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也是屡屡犯案,手上血迹斑斑。
妇人于心不忍,私下劝过丈夫几次,汉子只是口头敷衍,行事作风一如既往。终有一天汉子被说得烦了,劈头盖脸给了妇人一巴掌。
“妇道人家!”这是老实巴交地汉子第一次打她,这一巴掌令她有些发愣。
她意识到,原来岁月无声,人心易变。
究竟是这个世道改变了人心,还是人心本就如此?
她不知道,于是妇人越发地沉默,只是尽心地看顾着几个孩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父子二人惹到了硬茬子,争抢扭打之中被杀死,沦为他人口中之食,妇人远远看着,眼泪不绝,连上前收尸的勇气都没有。
“莫让我老张家断子绝孙!”这是汉子临死前的遗言。
此后数日,妇人一路东躲XZ,再不敢与陌生人接触,直到幼子饥肠辘辘,体力不支倒下。妇人万不得已之下,寻了一户逃荒的人家,以一女互为交换,烹煮为食……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人间大苦,莫过于此。人间大爱,何至于斯。
“咕咕~”五脏庙已有两日不受拜祭,不受主人意愿地传来抗议,打断了她的思绪。
妇人眼神悲伤,一只手怀抱儿子,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头,眼中渐起水雾,泪眼模糊,决心已定。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妇人的身影在远处若影若现,慢慢朝着兄妹二人靠近。
左十五当即起身,眼中凶光闪烁,握着匕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紧紧盯着妇人不发一言,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妇人的动作缓慢,大概是多日粒米未进,又挨了少年一撞一踹的缘故,身体虚弱无力。
离得近了,左十五皱了皱眉头。
原来妇人不是只身前来,身旁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以外貌来看都在五六岁左右,与妹妹小馋儿相差彷佛。
见到手持匕首,凶狠面容的左十五,妇人犹豫了一会,在一丈外驻足不前。
妇人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二胡一般:“少年郎,婶子原本有四个孩子,走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左十五面色狰狞,不为所动。
面黄肌瘦的妇人顿了一下,迎着左十五凶狠的眼神,心中既害怕,又有些羞于启齿。
见她半晌不说话,左十五眼神不经意间瞥了两个孩子一眼,心头一软说道:“婶子,我们兄妹俩孑然一身,既身无分文,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实不相瞒,这一路上我们也是靠啃树皮,嚼草根,吃着观音土过来的。”
妇人点头,今夜掳走小馋儿之时,她便已经探查过。小女孩身无长物,包裹中又只有一些常用物事,就连水囊也早已消耗一空,若非想到自己饥肠辘辘的两个孩子,她也不会心生邪念。
妇人犹豫了一下,将左手边骨瘦如柴的小女孩一推,示意她往左十五走去。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听从娘亲的指令,迈着小短腿朝左十五走去。
“停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左十五挥舞了一下匕首,威吓了一句。
明晃晃的匕首反射着月光,小女孩内心恐慌,回头望了娘亲一眼。
妇人面带不忍,眼眶中盈满泪水,问道:“少年郎,婶子的丈夫已殁,另外一儿一女也在逃荒途中失散了,这男娃是我老张家唯一的念想了,婶子必须让他活下去。”
“婶子本想杀了这女儿,烹煮为食……如今用她与你妹妹交换,你我皆能苟延残喘数日,你看可好?”
左十五如遭雷击,浑身发抖,既惊且惧。
迎着妇人渴求的眼神,他突然暴怒:“滚!滚!滚!”
他血脉贲张,状若恶狼,一拳打在身旁干枯树上,一下将其打断。妇人见其面色狰狞,手中持刀凶神恶煞,再不敢多说,抱着一双儿女慌不择路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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