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刻钟前。
朝城边上那片小荒林还积着深厚层雪，昨夜里朝城暴、乱的灵气没漾到这，绪乐湛从那树梢嫩绿满是生气的地方出来，反而是觉得这合时宜的荒林积雪成了奇景。
可能人都偏爱虚假的美好，没法接受残破的真相。
瞧着月上中天，绪乐湛将日里从城里捎出的嫩叶放在嘴边，吹起来，如若是未入道的凡人在一旁便听不到声响，只能见灵光在他身边涌动，聚成一片星光。
霸下听到一些嘤嘤呜呜的声响，被不太着调的调调吵嚷到，才幽幽醒转，“你这是什么引渡曲？”
绪乐湛没搭理它，霸下终归知道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也不敢太造次，既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只是将灵感四面八方散出去，没一会就捕捉到无数的回响。
嘿，这样浓郁的灵气比之它陷入沉睡的数千年前不知厚重多少倍，可这样搜寻出去竟然没有几个像样的妖妖鬼鬼，也就那么两三个还修人身。
可能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吧，也不知那些“故人”封神成圣了没有，是不是还求着圣人入其门下，又跟着去了哪里隐修。
这人也不知怎么修的，骨龄还不过二十，换在它们族里可能还是个蛋，跟脚也极其一般。不过也是，圣人塑的泥人，跟脚能好到哪里去？
这人怎么不吹了，还在树顶跳起祷祝舞？泥人也能跳巫舞？
霸下看着绪乐湛，胡七乱八地想，突然灵感碰到了一个纯净无垢的灵体。
那灵体似无实体，身随念动，化作了一只流金曳曳的金雀，当空飞来，盘旋在绪乐湛头顶。
“你这引来的是什么灵物？”还是现在无垢灵体都如此常见？霸下奇道。
绪乐湛伸手拂了拂，就见那金雀化爪作钩，钳住他的手指稳稳停住。他回眸望去，只见那金雀用尖喙轻轻啄了下他的虎口。
这是……明明是一对软唇轻贴了他的虎口。
他气息一乱，竟然卡入前方树杈，整个人从树梢直挺挺坠下，压断一片枝桠，惊得雪花漫天飘摇。
绪乐湛见着胸前那锁魂白玉受着金雀吸引，从中飘出一阵裹着金光的魂火，魂火与金雀交相融合，隐约间他看到被金光包裹的属于人的轮廓。
那真是——
他一打挺，只顾着将金雀举高，就听一声闷响，雪地被自己生生砸出一个浅坑，腰背传来的疼痛让他一时没缓过来。
可就眼见着这金雀不再灵动，倏然仿若雕塑一般。冰雪重新覆地，而金雀在他凝视中开始破碎。
十四星令——“廉贞牵引，令缚诸神，囚！”
绪乐湛右手结灵文印符，指尖凝结出耀目灵光，骤然射出，化作一张大网，拢住了空气中的金光。
真的是——阿晞。
他连着吹了几夜的引魂调，除了初到朝城那夜，只有今夜引到了她的魂魄。
他被莫大的希望炸开思绪，不太灵活的脑子已经开始幻想着日后——待阿晞回来，如若她想复仇，他陪她杀上北灵山彤灵宫，血祭郑家亡魂。若她放下了，他与她去看寻常万家灯火……
他们自从郑家家破人亡后，便跟随着先生在芥子界中求学修炼，还没去看过人间。
她说她还没见过夜不闭户的人间。
这时一道破风之声划破夜空，他沉浸在旧时回忆中，灵感对此一无所觉——未及反应时，手已被拳大的石头生生砸偏。
眼见金光又要消散，他双手再结灵文印符，十四星令——“廉贞牵引，令缚诸神，囚！”
大网再度铺开，堪堪拢住金光。
却又是连着是三块石头伴随着万钧威压直面而来！
绪乐湛如负巨山，被压得起不来身，抬脚蹬地也才堪堪扭开身子让身体贴着地面滑行出一段，后背却犹如架在火上烤，剧痛让他胸腔中血气翻涌，近乎昏迷。
“好家伙，这是什么！”
霸下觉出不对，惊叫声如雷鸣。吵得绪乐湛脑门嗡嗡。
太吵了，回头一定把它炖了吃。
他有一身灵骨，不需调动灵力，举手投足便可轻易碾碎数丈巨石，可这小小石头却不知被哪方神圣调动的，竟然轻而易举将他打伤，还有这见所未见的威压。
鲜血顺着右手掌心流下去，舔舐手腕，那种流窜着的酥麻感觉已经伴随着失控贯穿了绪乐湛整个右手。
偏偏暗处那人仿佛不死不休，飞射来的石头越来越多，从一处到四面八方，他也从勉强扭开到避无可避。
“砰！砰！砰！砰——”石石到肉，直至昏厥。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垂髫之年，听见那粉面丸头的小娃娃在喊他，“小郎君，你真好看。”
“蠢人！你的鸟没了！”霸下惊吼。
“阿晞——”
他惊然转醒，空中印文已碎，金光消散殆尽，只剩一点萤火之光被白玉牵扯着还未跑掉。
昏厥一刹，已是天翻地覆。
啊——何人害我！何人害我！
绪乐湛眼中瞬时杀机毕露，掌一覆地，便是万千印文结成，排山倒海四下而去，所及之处，林木折腰，鸟兽毙命，哀鸣声此起彼伏，其中不乏喑哑或稚嫩的人声，声声不绝。
十四星令——七杀伏降，刑天戮地，灭！
至此，他仿佛被掏尽了所有，被不断的石块砸得骨裂椎断，那口吊着自己的气再也撑不住。他直直倒下，背后鲜血郁郁，再睁不开眼。
胸前魂玉还温热，但是那属于阿晞的残魂余魄又丢了些，如今只能感受到点魄体的波动了。
错过了头七，她的魂魄再也无处去寻了。
他终究什么也留不住。
此时涂月正高挂，皎色朦胧，又隐约透着猩红狂热。
秦晏玖被一串金光铭文吐出，整个人摔落在地，还没起身，就觉不对，那种刻入骨髓的求生本能，让她瞬间一掌挥向身后。
巨响接连响起，秦晏玖身后除了最近的那颗树，往远处的树木尽皆倒地，向着她拦腰而断。
更远处的林子深处，点点金色魂火转成青灰。
近处，那唯一完好的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娃，一个被裹在大人松松垮垮的衣服下的小男娃，布冠、束发，无不诡异。
秦晏玖沉默地看着他。这都什么……她心里翻涌着冒了句朝城街边听过的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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