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说了结束后，她左右扭头去照镜，眉目间似乎露出些好奇，酌字酌句问道：“你昨日还说看不上厚重的发髻。”
元芃退到一边，没看她自赏，边收拾后边的箱笼，边问：“那你喜欢哪种？”
她沉思一会，说：“都喜欢，最好日日都有新的。”
他闻言愣了愣，停住手，转头去看她背影，眼里慢慢浮出光来。
“阿娘……有时候我真觉着你像我阿娘……”
秦晏玖本就在镜里偷瞧他，此时只觉得眼睛被刺了刺，忙装作不在意还抚着发髻看。
这……似乎不是真的普通“小”妖……
嘴里喊着娘，可他如今对她，不就像昨日看那些个扁毛的圆毛的动物……
秦晏玖抖落一身恶寒，挺起脊背，指腹按了按掌心。那里有一颗隐入掌心的绿珠，算是她唯一的倚仗。如今再细思为何鬼使神差走到这一步已然迟了，反正这会儿她是打定主意要早些回到朝城去。
她不紧不慢起身走去推了门，用着昨日的声调说话：“你拾掇清楚了便来大厅寻我。”
秦晏玖不敢露出神色异样，尽管知道现下两人都对此刻境地心知肚明——她合上了门，才见着手心已发了一掌冷汗。
屋内元芃盯着合上的房门好一刻，才停下手中活计，走到小榻边。小榻上放了套干净衣衫，是他早晨采买的，还未来得及换上，此刻她出去，正好。
他将衣衫件件褪去，露出了属于八岁小儿的单薄身躯。身躯上平滑无伤，仅是腹部处有个缺口般漏出大片金光——如果是秦晏玖还在，她只消一眼便能从此看出，这八岁小儿的身躯竟是和郑晞一般的以凤木作骨、息壤作肉的假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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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一场流火盛宴点燃了豊县不知多少人的焦虑。
自从修道人光明正大入世，这些横行豊县的大小家族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多少都有见不得人的，因此供奉术士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凡人对这些个仙家的世界知之甚少，却还是至少知道仙家也是等级分明的。
这所谓的等级，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而这些踏入修士门槛的个个以为自己脱胎换骨，多半是看不起俗世家族的供奉，能供奉个筑灵术士的家族——就如那王家，已经俨然一方土皇帝，开始用鼻孔看人了。
而今，林家遭到金丹真人劫掠，这事不可谓不大，天一亮便传遍了豊县。人人都在猜测林家商行到底是有什么消受不了的好宝贝，既然让仙人都眼红了。
而这群饱受猜测的金丹真人、筑灵术士们，此刻还大剌剌地在驿站饮酒作乐。
按照年纪他们其实都是少年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鲜衣怒马作态，概因出身名门望族，都有些修炼背景，素日里不是多受禁锢便是腻了管束，一个个浪荡江湖时又拖朋带亲，竟也逐渐凑了十人结伴而行。
几人想有一番自己的名号，便相约兄弟相称，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平日里有大动作时都以面具覆面。十人里有五六个艺高人胆大的，又有两三个万事无畏的，就敢去探那惊世险地，何况只是夜探商行营地。
几个少年人喝酒喝开心了，正在扶栏处哼歌。
其中一个戴玉冠的少年见下方有顶着一红斗篷的年轻娘子从楼道走下，身形曼妙如斯，顿时两眼放光，两指一捻，鬼使神差一般捻出串花椒来便往厅下扔，砸中她鞋面滚落在地。
红斗篷的年轻娘子正是刚从房里走出的秦晏玖，她略一抬眼，就与玉冠少年视线对上，不明就里。
秦晏玖本能地抵触生人，并没想搭理他。她余光从他身边晃过，那一簇簇明亮有力的魂火又刻入她的脑子里。侧耳间，她听见身后元芃抓着帷帽已经赶上她的脚步，于是浅浅笑着将眼神收了回。
可那人竟然就看愣了。
直到元芃伸脚往花椒碾去，抬脚时地上只剩香气四溢的烂桔子。
玉冠少年眼见着，短打小厮模样的稚子一脸不悦地踮着脚要把帷帽往红鬃斗篷的娘子头上戴。
扶栏处，另外几个少年人开始笑话，一个劲推他，“啊狼，娘子不乐意了，快去给娘子告罪。”
一簪着绒花白团子的青衣女子也凑过来，说：“奎郎今日喝了酒，好生孟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茶室里又走出戴玉葫芦簪子的温润少年。
“嘻，胥明昭，你来看，阿狼他……”几个少年人七嘴八舌给他讲，说得一旁的玉冠少年都有些羞了。
胥明昭看下去时，元芃正给秦晏玖下帷帽裙边，他隐约看到那半张脸，只觉惊绝却抓不住气相，心里认定那是高人。
于是，他拿起酒杯，支使少年，“羡懿，你喝多了，去给娘子赔罪。”接着，率先从楼上翩然而下，落到秦晏玖面前。
胥明昭先对元芃作揖，道：“小郎君，我等方才是喝多了，慢待了娘子，请容我跟娘子告罪。”
元芃挑一下眉毛，一言不发，侧开身子，表示让位。
胥明昭又举起酒杯，作揖拜去，“请娘子恕罪，某自罚。”一饮而尽。
羡懿也从楼上翻身下来，同样举酒作揖，“娘、娘子，恕我孟浪，我、某名羡懿，对娘子一见倾心，可能告之姓名？”他一改方才的孟浪，越说头便越低，几乎要埋到胸前去了。
好一片刻，无人回应，羡懿抬头，只见元芃已经拉着秦晏玖绕过他们往掌柜走去，
掌柜的朝着二人回禀道：“娘子安，这位小哥今日一早让我们注意的车马，有个行伢子肯卖，若是二位得空待会就能来看，看好了再说钱货两讫。”
秦晏玖眼珠子一转，竟然不知他是何时去约的车马，又是为何要约车马。
元芃看了看秦晏玖，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自己做主道：“那一会便劳烦掌柜了。”说完，又掏出几个铜板做赏钱。末了开始交代些房里的打扫琐事。
掌柜的见着打赏便眉开眼笑，笑呵呵道：“是，是，谢小郎君赏赐。这边还有个消息要与二位说，昨夜里县上半夜丢了人，据说是夜里起更，邻里听见一声惊呼，人就没了。这事，一早就四处传遍了，晚些就要贴告示出来了。”
元芃点头，“谢老丈告知。”
秦晏玖看看元芃背影，看他进退有度地与掌柜来回，那种不合时宜的感觉越发深重。
就在此时，她不知怎得忽有所感，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转身退去，一步，两步，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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