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里星际联邦，首都星霍德雷，红鸢尾人聚集地。
古板无趣的，仿佛无数方盒子堆积起来的低矮楼房的二十七层02号房间里，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格雷资讯联合的王牌记者凯文，吃完饭后，跟女友玛丽一起来到水池前。
玛丽教他用一种柔软的长方形发泡物质，以及带有洁净功能的液体，在纯净水的帮助下，洗涤饭碗上的残渣。
对凯文来说，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吃饭用的餐具，居然不是新的。而是上次，乃至上上次，上上上次玛丽吃完饭后，洗涤干净的重复利用物。
夕阳照耀在凯文洗得并不十分干净的餐盘上，残留在洁白盘面上的泡沫被橙色的光辉点缀，变成了流动的黄金泡沫般华贵的样子。
玛丽轻声呼唤道：“凯文少爷？”
凯文回过神来，笑道：“不是跟你说不要这样叫我了吗？”
“我喜欢这样叫您......”玛丽羞涩地低下头，“这样，这样呼唤您，就好像自己能永远待在您身边，永远照顾您。”
凯文心中一荡，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脸。
他把没有洗干净的餐盘重新放进水池里，顾左右而言他：“这，这种餐具要重复使用几次？”
玛丽诧异道：“呃，直到它坏了？”
“坏了？嗯——”
凯文疑惑地拿起用超轻自杀菌复合材料制作的盘子。
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见过坏掉的盘子，哪怕他小时候调皮，吃饭的时候把盘子当飞盘扔出去，最坏的结果也仅仅是食物甩得到处都是，衣服和一些装饰品要丢掉，整个屋子重新粉刷。
对了，记得母亲觉得房间里还有食物的味道，觉得养孩子太麻烦了，就把我送到了抚育机构。之后负责照顾我的，是有着母亲外形的人造人。
那栋沾满食物的老房子，记得是被拆掉了吧。
玛丽见凯文又陷入沉思之中，便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来，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休息休息吧。”
凯文点点头，放下餐盘后手腕一转，覆盖全身的智能涂层，将手上的水珠震碎成水雾后，接着对手部皮肤进行七次消毒。
通过只能容纳两人并排行走的走廊，凯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打开辅助终端，按照习惯去信息中心浏览最新的新闻。
【无效账号】
红色的警告字幕，像盖在死人眼前的布一样，告诉凯文他是阿莫里星际联邦黑户的事实。
“该死......”
凯文小声咒骂着开始检查辅助终端的所有功能，所有需要身份验证的功能，或者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功能都被禁用了。
自出生起就跟他共生的，是他除了五种感官外，感知世界的第六感官的生物电脑，失去了绝大部分作用。
就像双眼的视野范围、视距、光线感知能力只剩下百分之五，又仿佛舌头麻痹到用吃下任何东西都像咀嚼泥土，亦或者鼻子被两团蜡球塞住，几乎嗅不到气味。
世界的规模在这一瞬间，缩小到只剩下目光所及的这一小片。
全身的毛孔霎时张开，凯文有一种坠入无尽深渊的失重感，全身的血液、骨骼和皮肉在无限加速的自由落体中被扯碎。
身体因为恐惧开始小幅度抖动，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怎么结实的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
“凯文？凯文！”
发现凯文不对劲的玛丽扔掉擦拭手上水渍的长方形布料，冲过来抱住像无助的爱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凯文，凯文？”
凯文蜷缩在玛丽的怀抱中，碰触到玛丽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时，颤抖才终于有所衰减。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气息吹起玛丽脖颈后的发丝，随着凯文的呼吸节奏，玛丽的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
“哦，我可怜的凯文少爷，您在害怕吗？”
“没——”凯文吞咽着唾液，“没有。”
“呼呼——再抱紧一些，呼呼——那个，等一下，我脱掉——好了，嗯——”
玛丽高昂着脑袋，下巴的线条几乎与脖子的轮廓化为一条直线，她深情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凯文，凯文——”
已经有多久，没有从能够动情地呼唤自己名字的人身上，感受到属于人的温度了？
凯文不再颤抖。
时间，永远停滞吧。
咚咚咚——
精准如机械的敲门声，突然融入到小小房子内。
咚咚咚——
敲门声的节奏和响度，精准地增加了百分之五十。
凯文痛苦地抿紧嘴唇，捂住玛丽的耳朵，掩耳盗铃般无视门外的不速之客。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的次数增加了一倍。
玛丽双眼迷离地小声咕哝着：“可能是监察员，亲爱的，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玛丽不顾凯文的挽留，从沙发上爬起来，简单地整理一下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后，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门。
嗤——
自动门开启的声音响起后一秒钟。
“你——你是谁？”
玛丽惊讶的叫喊像电一样打在凯文身上，凯文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走廊。
他看到，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衣服，用全息投影装置挡住面孔的人站在门口。
这个神秘兮兮的人冲凯文点点头，用满怀歉意的口吻说道：“很抱歉打扰你们团聚，凯文先生。计划有变，轮到你上场了。”
女性的直觉让玛丽立刻意识到，刚刚获得的小小幸福，即将消失。
“不——凯文，不要！”
凯文用墙壁撑住自己几乎失去全部力气的身子，为这一刻，他放弃了大好的前途，放弃了更多探索真相的机会，甚至放弃了自己生命。
可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哪怕今后要永远地生活在世界的缝隙中，哪怕以后只能吃口味有些咸的饭菜，哪怕世界只剩下触手可及的一丁点......
凯文看向已经泪流满面的玛丽。
深吸一口气，凯文挺直脊背：“玛丽，抱歉，我是一名记者，这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且——”
玛丽痛苦地捂住脸孔：“不，求你......不要去......”
凯文问那个挡住面孔的神秘人：“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
“都准备好了，很快就能结束。”
凯文点点头，快步走过哭泣的玛丽。
“我很快就会回来，玛丽。这是我后半生，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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